望鶴門距離靈仙宗說遠不遠,說近不近,馬車走了大半夜才到目的地。
為避免易晚不適應,帝諶帶著他們直接去了他住的后山。
易晚明顯還是拘謹,帶著慧嬤嬤幾人,也不知道說什么。
“不用緊張,以后即是師徒,便是自家人。”帝諶放柔語氣,道。
“你想一個人住,還是和你的人住在一起?”
易晚驚了驚——這位傳說中的老祖宗性子也太好了吧?
之前收弟子的時候詢問了她愿不愿意,后來去望鶴門幫她解圍,也詢問了她的意思。
連在他的地盤,也尊重她的選擇嗎?
看著易晚略帶疑惑的眼神,帝諶頓了頓,解釋道:“本座不喜歡外人,這邊只有我和云年年住。”
“其他院子都空著,你喜歡哪邊都可以,隨意些就好。”
不等易晚回話,小團子擠到她身邊,小聲道:“姐……”
剛開口,小團子察覺了一道死亡視線落在自己身上。
小團子后脖子發涼,他縮了縮脖子趕緊改口:“小晚晚,你選擇東廂房好不好?”
小晚晚。
這個稱呼剛起,易晚腦子里似乎閃過了某個畫面。
不知道為何,她總覺得曾經有人這么叫過她,也是這么大的小團子。
可她在望鶴門長大,望鶴門沒有這么小的孩子,更不會有人叫她小晚晚。
錯覺嗎?
易晚眉心微蹙,想從那一閃而逝的片段中尋找痕跡。
但,那片段太過短促,就像她的臆想一般。
或許,是最近緊張于試煉石的事,出現了錯覺?
“小晚晚,你怎么了?”小團子看她神色有異,趕緊湊上前詢問道:“哪里不舒服嗎?”
易晚收回思緒,笑著搖了搖頭:“沒有,我第一次來,不知道布局,就按照你說的選東廂房吧。”
“好耶!”小團子高興的跳起來:“東廂叫做思晚庭,和我的念晚閣挨著呢。”
“而且思晚庭后面,就是爹爹的晚意樓,咱們三離得近!”
易晚聽著,總覺得別扭。
這位老祖宗,似乎很喜歡晚字。
連居所的名字也都帶著晚,不是思晚就是念晚,唯獨他自己住著的叫晚意樓。
晚意,晚意,聽上去像是女孩子的名字,難道是這小團子娘親的名字?
該不會,老祖宗對她寬容好意,也是因為她名字里誤打誤撞的晚字吧?
易晚還在神游天外,帝諶已經開口:“天色已晚,先安歇,明日本座帶你去靈仙宗。”
“所需的東西,等下有人來幫你準備。”
易晚一頓,小聲疑惑:“剛才不是說,整個后山沒別人嗎?”
“是沒別人。”小團子湊上前,解惑道:“不過爹爹百年前救下了幾個好精怪,正好伺候你。”
“啊?”易晚更是驚訝,趕緊推脫道:“我身邊有慧嬤嬤,還有蒼術和白術,不勞煩老祖宗的人了。”
“我和爹爹更不需要人照顧。”小團子趕緊道:“你若不要她們,她們就無法繼續呆在后山了。”
小團子說話間,進來了兩個婢子打扮女子。
為首那個面容沉靜,后面那個略顯活潑,兩人對著易晚齊聲行禮:
“奴婢立秋,奴婢雙喜,給易姑娘請安。”
請安的方式有些奇怪,并不像滄靈大陸打招呼的方式。
而立秋和雙喜的名字,也讓易晚有瞬間恍惚。
不知道為何,這倆名字很是耳熟,仿佛在耳邊響過無數遍。
“易姑娘?”活潑些的雙喜看到她愣神,趕緊道:“思晚庭早就布置好了,請您移步。”
立秋則是接過了白術和蒼術手中為數不多的包袱。
易晚側頭看向帝諶。
帝諶點了點頭:“她們在后山百年,對一切都很熟悉,你有什么需求盡管找她們。”
“多謝老祖宗安排。”易晚頓了頓,又看向小團子:“也多謝小祖宗。”
“嘶!”小團子頓覺牙酸,皺巴著小臉道:“別別別,我叫你小晚晚,你叫我年年就好。”
“可千萬別叫什么小祖宗,聽著老氣橫秋,人家還是個寶寶呢!”
易晚被他可愛的樣子逗笑了,卻也不敢輕易叫他的名字。
畢竟,小團子是老祖宗的兒子,她一個尚未進門的弟子,哪里敢直呼其名?
帝諶看到謹小慎微的易晚,心不自覺揪了下,才道:“云年年說的沒錯。”
“往后我們要相處很長時間,總是見外也不好,你叫他年年,叫我帝諶吧。”
“弟子不敢!”易晚連忙垂下眼眸,道:“尊卑不能亂,承蒙老祖宗不嫌棄,易晚以后稱您為師父吧!”
帝諶知道易晚一時半會無法恢復記憶,稱呼不會更改,只能一步步來:“隨你。”
而后朝云年年道:“下去休息。”
云年年吐了吐舌頭,悄悄對易晚道:“小晚晚,明天見喲。”
易晚點了點頭,小聲回應道:“明天見。”
帝諶腳步微頓,似乎在等她主動打招呼。
易晚想了想,又道:“師父,明天見。”
帝諶嘴角微勾,終是沒繼續說話,掐著云年年的后領子離開。
一大一小離開很久,白術傻兮兮的靠近易晚,拍著心口道:“嘶,小姐,這位老祖宗怎么和想象的不一樣?”
“少說話。”蒼術看了眼旁邊的雙喜立秋,朝白術使眼色道:“來幫忙攙著慧嬤嬤。”
雙喜和立秋卻恍若未覺,在前引路。
思晚庭的布置和尋常人家后院很像,院子里種滿了很多花花草草,屋內陳設更如千金小姐的閨閣。
看到那些東西,莫名的熟悉感再度躍入易晚心間。
來不及多想,立秋過來恭順道:“易姑娘,熱水準備好了,您先沐浴吧。”
“慧嬤嬤和白術蒼術兩位姑娘都安置在偏遠,今晚奴婢兩人伺候您。”
“不,不用了,我自己來。”易晚不習慣身邊有陌生人,連忙道:“很晚了,你們也去休息。”
她在望鶴門當大小姐時,身邊也只有蒼術和白術兩人,慧嬤嬤眼睛瞎的早,壓根無法幫忙做什么。
易晚早就習慣了,來靈仙宗后山,自然不想麻煩別人。
雙喜拿著花瓣上前,道:“姑娘莫要客氣,奴婢兩人既是您的婢子,盡管使喚就是。”
易晚還要推脫,立秋小聲道:“姑娘若不要奴婢兩人伺候,奴婢兩人便是無用之人,會被趕出后山的。”
易晚這才松口:“麻煩你們了。”
“姑娘是主子,這都是奴婢們該做的,不用如此客氣。”雙喜見她松口,立刻笑了,露出腮邊淺淺的梨渦。
易晚看著她的梨渦,再度恍惚了一瞬,下意識問道:“我們曾見過嗎?”
“沒有呢。”雙喜笑意更甚:“奴婢一直在靈仙宗,這是第一次見易姑娘。”
“看來是我弄錯人了。”易晚笑了笑,心道可能是曾經在哪兒見過,和雙喜長相相似的人。
真是累了,一整日恍恍惚惚,看什么都似曾相似。
她沒來過靈仙宗后山,又是第二次見老祖宗父子,怎么會對他們的人和東西熟悉呢?
自嘲笑過,易晚又糾正立秋和雙喜道:“滄靈大陸除了下等罪奴會自稱奴婢,其他都是正常稱呼。”
“你們不曾犯錯,還是別用這自稱了,我聽著也別扭。”
立秋和雙喜對視一眼,又同時應聲:“一切按照姑娘吩咐。”
蒼術和白術跟著慧嬤嬤下去休息了,立秋和雙喜伺候易晚洗漱。
幾人剛見面,不太熟悉,也沒什么話說。
直到雙喜把花瓣放入浴桶中,易晚終于忍不住道:“我不太喜歡身上沾染著花香。”
“還是撤了吧,我的衣裳也不需要用熏香之類。”
“這是為何?”雙喜好奇道:“我看宗門內的女子,會專門用花制作香膏涂抹,周身都是香香的呢。”
“難道姑娘不喜歡這種花,那我明兒去換一種,茉莉好不好?”
易晚笑了笑:“我喜歡花,不過因為我正在研習醫術,尚未精湛,沾染了花香味會干擾我對藥材的判斷。”
“啊?”立秋冷不丁道:“姑娘也學醫?”
“是啊。”易晚聽出她話中的不尋常,試探著道:“你剛才說也,難道這后山還有人學醫?”
“當然是小主子啦。”雙喜接過話,道:“小主子的醫術可好了,像是與生俱來的天賦。”
說到與生俱來,易晚到底是忍不住好奇,低聲問道:“怎么后山只見老祖宗和小主子,不見老祖宗的夫人?”
立秋和雙喜對視一眼,欲言又止,不好直說。
易晚趕緊道:“我只是好奇,隨口問問,若是為難,可以不回答。”
“不為難。”立秋輕聲道:“不過我們二人只是聽說,不知真假,免得誤導了姑娘。”
雙喜則是心直口快,道:“似乎小主子并非老祖宗的親子,至于老祖宗的夫人,我們也沒見過。”
“準確的來說,老祖宗從前的確有心愛之人,可惜那位早早就沒了,之后老祖宗不曾再娶。”
易晚猛然睜大眼睛:“啊?年年并非老祖宗的親兒子?”
“是啊。”雙喜感慨道:“不過,兩人和親父子差不多,旁人都不知道這個消息,還請姑娘保密。”
易晚煞有介事的點頭,旋即又問:“那,年年是老祖宗心上人的孩子嗎?”
雙喜和立秋同時搖頭——她們也不知道小主子是哪兒來的。
易晚想到整個后山庭院的名字,又問道:“那,老祖宗的心愛之人一定很厲害吧,她也是千年前的人嗎?”
“不知道。”雙喜搖頭,道:“我們二人來的時間不長,老祖宗性子冷淡,不可能對我們說這些。”
“之前的那些信息,還是小主子無意間說漏嘴的呢。”
立秋倒是猶豫了一瞬,低低道:“我在十六年前的三月,不小心見過老祖宗喝醉后提及了一個名字。”
“聲音繾綣貪念,一聽就是呼喚著刻入心海的愛人,我離得遠,只能依稀聽到一個晚字。”
果然,易晚一幅我猜中了的樣子,了然一笑。
難怪整個后山庭院的名字,都帶著晚字,這老祖宗還是個癡情種子呢!
易晚的好奇心到這兒戛然而止,她只是老祖宗收入門下的弟子,不能窺探太多。
立秋和雙喜也識趣的沒有繼續這個話題。
洗漱過后,已是后半夜了。
天亮后得去靈仙宗舉行拜師儀式,她得養精蓄銳。
奔波勞累了大半天,易晚幾乎是倒頭就睡。
但,她睡得沒有想象中踏實,各種夢境交織,里面竟還出現了老祖宗的影子!
夢中,她變成了另一個人,老祖宗那雙冷冽的眸子盛滿愛意,溫柔的喚著她晚意。
而她也回應著,就在兩人即將親上的那一瞬,忽然出現了一雙小手。
小手隔絕了兩人的親吻,一個和小團子差不多大的小姑娘,正滿是怒容,費勁的呼喊著什么。
明明近在咫尺,她卻怎么也聽不見。
滿頭大汗驚醒時,一張小臉忽然探入帷帳。
易晚心跳慢了一拍,差點以為夢境照進了現實。
待看清楚是小團子后,易晚終是放心了:“年年,你怎么來了?”
“等你起來啊!”云年年打了個哈欠,道:“小晚晚,你可真能睡呢。”
易晚看到從帷帳中透入的光亮,后知后覺拍著腦袋:“什么時辰了?”
“卯時過了。”小團子記著帝諶的警告,在叫醒她后,退到屏風后道:“你別著急,早膳給你溫著呢。”
易晚眼前一黑,差點撅過去,她急的哪里是早膳!
她剛來靈仙宗,這算是第一日,也是她拜師的日子。
而拜師的吉時就是卯時!
她,她,她竟然因為貪睡,錯過了拜師儀式?!
完了完了,易晚著急忙慌起身穿衣,哭喪著臉道:“怎么就卯時了,為何沒人叫我?”
“急什么?”隔著屏風,小團子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一個果子,正啃得有滋有味:“爹爹也沒起來。”
“什么?”易晚穿衣裳的動作一頓。
小團子嚼著東西,聲音含糊不清:“你沒聽錯,爹爹還在睡呢,說來奇怪,爹爹從不會睡懶覺的。”
不,更準確的來說,爹爹那個境界已經不需要睡覺了。
也不知道今天抽什么風,不僅睡覺了,還貪睡不起。
他來叫小晚晚之前,先去叫了爹爹。
爹爹竟然滿是怒意,頭一次對他發脾氣了!
小年年越想越氣,手中的果子也不香了:“小晚晚,我跟你說,爹爹今天脾氣怪怪的,可兇了。”
“你要小心點喲,等下可別搭理他!”
易晚心中咯噔一下,又趕緊穿著衣裳。
一院之隔,帝諶的確還躺在榻上沒起。
他差點就在晚晚夢中親到她了,都怪云年年這死孩子,大早晨擾人清夢!
那可是他好不容易構建的夢海,便是不能相認,在夢中親近她一次,也好解了這千年的相思之苦。
偏偏被云年年打破,再要構建夢海做同樣親昵的夢,肯定會引起晚晚的抵觸和警覺。
如今她沒有任何記憶,肯定會反感。
唉,沒有下次了。
也不知道晚晚什么時候才能找回所有魂魄,恢復有他的記憶!
帝諶氣的翻了個身,整個人帶著欲求不滿的陰沉。
偏偏云年年那死孩子,又在門口嚎:“爹爹,起床啦,太陽曬屁屁嘍!”
就……
煩死了!
帝諶剛要發火,卻聽見易晚溫柔的聲音:“年年,師父昨日很晚才歇息,要不還是等他休息夠了再說。”
“你可別被他騙了,他都不用睡覺的。”云年年毫不留情拆臺:“我爹厲害的很呢!”
易晚明顯頓了頓,一片沉默,不知道該如何搭話。
帝諶無聲的嘆息,旋即引水快速凈身,衣冠楚楚的出去。
易晚站在門口,一手牽著云年年,早晨的陽光灑下來,如在她身上渡上了一層柔光。
帝諶呆了一瞬,仿佛在柔光中看到只屬于他的晚晚了!
易晚看到他的樣子,不免想到昨晚奇奇怪怪的夢。
不就是好奇心重窺探了師父的秘密,怎么能做那些夢,簡直褻瀆了如神明般的師父!
她既是自責,又是羞愧,紅著臉行禮:“師父。”
帝諶回過神,輕咳了一聲:“不必多禮,既收拾好了,先去靈仙宗吧。”
“拜師禮的吉時是不是錯過了?”易晚小心翼翼問道。
“沒有。”帝諶頓了頓,給她吃定心丸道:“靈仙宗本座說了算,你盡管放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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